说好完售以后就发出来的,现在也是时候了。正好庆贺我彻三期出场。眼镜彻,赞!
“上帝保佑阿弥陀佛八百万神明在上——拜托了,请让牛岛若利消失吧!”
《牛岛若利的消失》
“上帝保佑阿弥陀佛八百万神明在上,请一定一定保佑我,你忠诚的信徒花卷贵大……”
花卷对着面前的宝矿力瓶三跪九叩。及川擦着汗走过来,想都没想就把瓶子拿了起来。
“喂!!!你这混蛋——”花卷跳了起来,一把拽过了男生的领口。“你喝了?!你真喝了?!”
“恶。”及川皱起了脸。“这什么玩意,难喝死了。”
花卷迅速地枯萎在了地上。
“全完了。这下全完了……”他痛苦地打着滚。“加代子,我的加代子……!”
“加代子?”及川眨了眨眼。“E班那个巨乳啊。”
“这家伙想跟她告白来着。”松川在旁边坐了下来。“为了告白成功,什么方法都试过了。去教堂祈祷,去神社许愿,跟地铁站前面的神婆买开运水晶……”
“……还真是拼。”
“你喝的那个,是神婆传授给他的秘方。”男生朝宝矿力瓶努了努嘴。“便利店折价的蛋清,房檐上边滴下的雨水,落在水手舍里的叶子。把这些掺在一起喝了,许下的所有愿望都能实现。”
“哈哈!什么跟什么,扯啊——”及川笑了两声。
“是啊,扯。”
两人沉默地注视着横陈在地的花卷贵大。
“上帝保佑阿弥陀佛八百万神明在上——拜托了,请让牛岛若利消失吧!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你还真是恨他哦。”松川感叹。
“那当然。”及川左顾右盼一阵,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水瓶。“要是没有那家伙,我的人生不知道有多幸福。”
“是吗?”松川摇摇头。“我开始有点同情牛若了。”
“春高就快到了,你还有心情同情他?”及川灌了口水,用瓶子敲了敲松川的背。“走了走了,回去练习。”
“是是。”
行将就木的花卷在地板上写着及川的名字。川字才写完一撇,及川便冲他补了一脚,松川跟在后边,合上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。
也不是说恨。恨这个词有些重了,而且性质也对不上。可要说是讨厌的话,好像也不大准确。及川彻讨厌总是散开的鞋带,讨厌写真明星的比基尼,讨厌牛奶面包老是卖完的小卖部。但这和讨厌牛岛若利是两个概念——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宿敌,程度不能同日而语。但有一点是一样的。一点。
要是没有那家伙就好了。
要是他没有来到这世界就好了。
要是自己没有遇到那家伙就好了。
要是——
及川喷了岩泉一脸牛奶。
“……”
“咳咳……抱、抱歉抱歉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岩呃啊唔咳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小岩——咳咳咳,咳咳咳咳!!”
“搞什么啊。”岩泉松开了他的衣领,皱着眉头给自己擦脸。“恶心死了。”
“咳咳咳,咳……”男生好不容易缓了过来,“呃……小岩,那个……”
“嗯?”
“你刚才说什么?我好像听错了,你能不能再说一遍。”
“我问你‘小牛肉’是谁。”
及川定了两秒。
“不是小牛肉,是小牛若!”他伸手摇晃着自己的青梅竹马,“牛岛若利啊!”
“是是。”岩泉敷衍地看着手机。“所以?谁是牛岛若利。”
及川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。岩泉怀疑牛奶过期了。
“喂你们两个,知道牛岛若利是谁吗?”岩泉回头去问旁边看A书看得不亦乐乎的花卷和松川。“牛岛若利。”
“谁,新出道的写真女优吗?”
“胸有没有小爱大?”花卷的鼻孔里喷着气,“快看小爱这个曲线……”
“一边去。”岩泉扭过了头,重新看向了及川。“你瞧,他们都不知道。……及川?及川你去哪里?”
“我……”男生魂不守舍地扶着墙壁。“我去一下部室……”
“部室……”岩泉一眨了眨眼,疑惑地拿起了旁边的牛奶盒子。“搞什么,这不是没过期吗。”
是没过期。
牛奶没有过期,奖杯也没有过期——
金灿灿,沉甸甸。靠得近了,能从上边看见自己扭曲的影子。
及川缓缓地伸出手臂,把奖杯从架子上取了下来。
就是这样了。
这么多年的愿望,就是这样了。
不怎么恰当地,觉得它轻得出奇。比自己想象中要轻得太多,让及川想笑都笑不出来。
“及川前辈?”金田一那颗辣韭头从门边冒了出来。“你在这啊。”
及川彻迅速地揉了揉眼睛。
“你在看奖杯啊。”后辈乐了。“怎么了吗?”
“没怎么。”男生顿了顿。“它原来这么轻的吗?”
“轻吗?”金田一好笑似的接了过来。“挺沉了吧,跟一筐排球差不多呢。”
及川彻笑了笑,“那还是排球比较重啊。”
金田一探头看了看及川的表情,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了什么药。
“……到底怎么了?”男生挠了挠脑袋,“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,但如果前辈有什么烦恼的话……”
“没有啊。”及川扯了扯嘴角。“只是有点难以置信而已。”
金田一的嘴角沉了下来。
“是啊,难以置信……”他盯着那座县大会优胜的奖杯:“居然不是全国优胜的奖杯,难以置信!”
男生侧过头来,瞪着身旁一脸惋惜的后辈。
“就差那么一点点了!”金田一拍着他的肩。“今年一定要拿到全国优胜啊,及川前辈!”
及川彻愣愣地看着他,过了一会儿,忽然笑了个前仰后合。身旁的金田一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想不通自己说错了哪句话。
“有那么好笑吗?!”
“啊哈哈哈!”及川撑着他的肩膀抹眼泪,“笑死我了……不不不,不是你的问题,跟你没关系……”
“是、是吗……”
“会拿到的。”及川眨了眨潮湿的眸子。“一定会。要说为什么的话——”
因为牛岛若利不在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!!!
及川彻踩在床上撑腰大笑。
“真是的,你在干什么啊?”母亲咚咚地敲着门。“洗澡水放好了,赶快去吧。”
“喔!”及川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,打开门来,冲母亲结结实实地吧唧了一口。
“阿彻……”母亲欲言又止。“……你今天被球砸到脑袋了?”
被球砸了又怎么样!如果被球砸砸就能做这种美梦,那及川恨不得天天被球砸上两下。把忧心忡忡的母亲关在门外,及川彻跳进浴缸,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气。
优胜……全国优胜……青叶城西,全国优胜……男生哼起了歌。哼完两句突然没了下文,又顿了两秒,变成了一阵突兀爆发的大笑。及川两条腿在浴缸里蹬来蹬去,把水溅得到处都是。
“阿彻?!”母亲又来敲门了。“说真的,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?”
“不用,我好得很。”及川冲门外喊。“好得不能再好了!”
“是吗?真是个怪孩子……”
听着母亲的脚步远去,男生满意地憋了口气,一头扎进了身下的热水里。
如果真能拿到全国优胜,那他就是冠军队的王牌了。这意味着什么,意味着全国冠军!日本代表!冉冉升起的排球新星及川彻!那些曾经令他咬牙切齿的那些头衔,如今都是唾手可得。
因为牛岛不在了。
“……”
及川浮上了水面,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,把刘海捋到了后面。扒着浴缸边,他摸到了衣服上的手机。
Ushi……Jima……他眯着眼睛看着键盘。牛岛若利,search!
牛岛和彦?那是打棒球的。牛岛小学……牛岛会社……牛岛事务所……啊,还真有叫做牛岛的地方。丸龟市往北七千米,周长四点二千米,面积零点七平方千米……搞什么,人口只有十一人嘛!
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吐槽个什么。及川丢下手机,重新沉回了水里。过高的水温让他脸上发烫,意识也跟着沸腾起来,融化在了身下的热水里。
棒球解说员。
不动产会社。
人口只有十一人,以养殖渔业和蜜柑种植为主业的海岛。
牛岛若利消失了。
说来奇怪,比起部室里的优胜奖杯,牛岛的消失反而更加真实。冷静下来一想,倘若这真是花卷秘方的效力,那及川无疑就是杀死了牛岛的凶手。等等等等,自己又不是故意的,这是过失杀人——什么,过失杀人也要负刑事责任?
早知道就许愿中乐透了。及川站在白鸟泽门口,恹恹地扯了扯口罩。往来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他青叶城西的制服,让他浑身都不自在。
……回去吧。
不行!
可是……
不行!
口说无凭,眼见为实。要确定牛岛到底还存不存在,他就不能不闯进白鸟泽。没办法了,及川眼一闭心一横,拦下了经过他的两个女生。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他把口罩扯了下来,“我想问一下,去体育馆应该怎么走?”
“中学同学?”
“嗯。”及川扯谎扯得得心应手,“我们一起打了三年排球,还约好要一起去全国呢。可惜我弄丢了他的联系方式……”
“诶——”两人深受感动。“你们感情真好呀!”
“哪里哪里。”
“说来,我们学校的排球部还挺不错的吧?”女生之一问自己的同伴。“好像是县大会的准优胜呢。”
“又不是第一。”
“那也很厉害了嘛!”
“是吗?”
“……”及川百感交集。
“据说他们现在的王牌是个一年级生呢。”
“一年级?”及川眨了眨眼。“啊——那个齐刘海小子。”
“是是。脸是挺可爱的啦,可为什么是齐刘海呢……”
问题不在齐刘海吧,及川腹诽。已经沦落到以一个未成气候的小鬼为中心了吗?不过没了牛岛,这倒也符合白鸟泽的一贯作风。只是……
没有牛岛的白鸟泽,吗。
不不不。及川摇了摇头。不能这么想。说不定自己的愿望只是剥夺了他的才能,没有剥夺他的存在。现在牛岛若利可能还在打排球,只不过从王牌降板成了替补。坐板凳的小牛若!哈哈等着吧,及川大人一定要亲眼看看你的——
“牛岛?谁啊。”
及川彻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。
“比起那个—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?”天童像赶猫一样扇着手,“回去回去!我们的练习可是企业机密。”
及川咂了咂嘴。“就你们这乱七八糟的练习……”
“这叫那个嘛,那什么……风格!对,个人风格。”男生扬起了下巴,“青城的人是不会懂的啦!”
“好像谁稀罕懂一样。”及川不屑。“……你确定没有叫做牛岛的部员?连坐板凳的都没有?”
“我确定。”
“你确定?”
“……”天童顿了一顿,扭头冲队友招呼了一声。“狮音!我们部里有叫牛岛的部员吗?”
“牛岛?”理着平头的男生走了过来。“没有。”
“喏,我就说吧。”天童耸了耸肩,“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嘛!”
“切。”及川咂嘴咂得很大声。
“这是请教人的态度吗?!”
眼看两颗挑衅的脑袋越凑越近,大平叹了口气,伸手把他们扳回了原位。
“虽然我们部里没有叫做牛岛的部员,但你要是想找‘牛岛’的话,我们年级确实有一个。”
“诶?”天童眨了眨眼。“有吗?”
“二年级的时候跟你一个班的。不记得了?”
天童觉眨了眨眼。“啊——你说的是那个大个子吧!”
“大个子?”及川的耳朵竖了起来。“有多高?”
“快一米九了。进校的时候很多体育社团都想招揽他,可他说自己对运动不感兴趣,只想好好学习——”
“哪里?”及川抓住了男生的手臂。“那个人现在在哪里?”
“现在?”大平一愣,“这个我也……但既然是高三的话,应该去补习班了吧。附近最好的补习班离这三个车站远,没记错的话大概就在车站前的……喂!及川,喂!”
及川的背影消失了。男生眨眨眼睛,看向了旁边的天童。
“那是怎么了?”
“谁知道。是有什么矛盾吗?恋爱之类的……”
“……恋爱?”大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,“恋爱……”
及川彻打了个喷嚏。
“怎么这么冷……”男生缩起了肩膀,拿起身边的咖啡,发现它已经冷下了大半。
同一个年级不可能有两个牛岛,有的话也不会那么高。按照大平的话,牛岛没有消失,只是与排球无关了。不过及川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标,至于他是打篮球还是打棒球,爱学习还是爱逃课,都已经是与他无关的事情。
……所以,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。
还没到下课的时间,补习班的门口挤满了一排排自行车。男生搓了搓手,蹲在车与车的间隙里,拿石头涂起了鸦。
勇敢的勇士及川!万恶的魔王牛岛!勇士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,终于成功地……不,不是这样。非要说的话,自己才是那个魔王。勇者为了打败魔王而向女神祈祷,希望魔王能就此消失。于是女神实现了他的愿望,将魔王变成了普通的村民,勇者自己却成为了魔王。
……提不起劲来。
明明一切称心如意,为什么就是提不起劲来。
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,但却不知是错在了什么地方。男生叹了口气,听见了补习班里响起的铃声——及川迅速地抬起了脑袋,在鱼贯而出的人流里四处张望。不是这个,不是这个,也不是这个……按照牛岛的高度,一眼发现他应该并不困难。可及川等得地老天荒,愣是没有等到牛岛的出现。
补习班的人走得寥寥无几了。及川跺了跺脚,莫名地恼火了起来。自己到底在干什么?吹了一晚上的冷风,就为了堵一个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。更别提他可能根本就不在这个补习班了——可宫城那么多补习班,他得堵到什么时候去?不,果然还是得上白鸟泽去问问。可是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他这么大费周章,区区的小牛若,区区的小牛若……
及川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,剩下的易拉罐捏出凹陷,远远地扔进了垃圾箱里。
不等了。本来就不知道等他做什么。男生把脖子缩进围巾里,拖着脚步走向了车站。夜里的城市阒然无声,晚归的人们三两伫立,被柿色的路灯晕染出了些许毛边。
啊。
在这里。
黑色大衣。
格子围巾。
没有戴耳罩,露出的耳廓被冻得通红。不知是否是因为不打排球的原因,刘海比之前长了一点,隐约触及了眉毛。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,和以前一样看不出表情。
他就在这里。
隔着一条马路的宽度,牛岛若利就在这里。
及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起来的。注意到的时候,双腿已经擅自动了起来,让他直直地跑向了车站。车来了,及川跟在牛岛后边跑了上去,撑着栏杆大口喘气。
牛岛站在车厢中部,在昏暗的灯光里读着文库本。及川正了正领带,对着车窗反光拨了拨刘海。
呃……应该怎么搭话来着?跟女孩子搭话倒是简单,开个头就能有接应。可对方不但是男人,还是那个小牛若……不管了,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男生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,故作随意地站到了牛岛旁边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……完全找不到开口的时机!
及川小心翼翼地瞥了牛岛第一眼。
及川小心翼翼地瞥了牛岛第二眼。
及川小心翼翼地瞥了牛岛第三眼
及川……不!打住!搞得好像自己是暗恋他一样,想想就直起鸡皮疙瘩。没办法,没有时机就创造时机吧,美丽的天使在远方召唤你,勇敢的少年快去创造奇迹!
“啊——”
牛岛转过了头。
“好久不见!”及川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。“长这么大了啊,我都快认不出你了!”
……糟糕,一不小心就用了邻居大妈的语气……及川笑着笑着就僵了。牛岛打量了他一会儿,合上了手里的文库本。
“……你是?”
“诶,不记得了吗?我是及川啊,跟你一起打过排球的及川彻——”男生信口雌黄,“那时你打得很好啊!”
“你认错人了,我没有打过排球。”
“一次也没有?”
“一次也没有。”
“是,是吗……”
牛岛又把文库本捧了起来。
完蛋了,这样下去对话就没有下茬了!及川彻咬了咬牙,开始哭。
当然是假哭。
“……”牛岛从余光里察觉到了什么。转过脸来,刚刚朝自己搭话的陌生男生把脸埋在了袖子里,肩膀一抽一抽的,像是在哭。
“……你没事么?”他把书放了下来。“身体不舒服?”
男生摇了摇头。“不……就是觉得自己真的很傻。明明知道的,你不可能是那个人……那个人,已经……”
“死了?”
自动门在面前一分为二,衔着一串机械的乐音。及川站在便利店门口,假惺惺地抽了抽鼻子。
“差不多。啊——谢谢。”他接过牛岛递来的易拉罐,捧在手心捂了捂。“怎么找也找不到他,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。”
牛岛沉默地喝着咖啡。促销的旗帜摆在旁边,在急促的北风里猎猎作响。
“无论发生了什么,那个人都不会放弃排球的。所以如果继续打排球的话,一定能见到他。可是事与愿违,这整整五年,我再也没有和他碰过面。”
男生淡淡地看了看他。
“那么想见那个人么?”
“嗯?那当然。”
“即便是打败你的对手?”
“即便是……打败我的对手。”
牛岛瞥了他一眼,又看向了面前的马路。
“我跟他长得有那么像么。”
“啊……当然了!”及川晃了晃手里的咖啡罐。“简直像是双胞胎。不过那家伙的话,感觉不会有你这么高……”
牛岛的眼神在他睫毛上停了两秒。“……抱歉。”
“诶,为什么要道歉?”
“我不是那个人,抱歉。”牛岛又说了一遍。“我没有参加过排球部。”
“嗯?啊,我知道啦,你不是说过了吗。”及川失笑。“我相信你喔。”
两人间沉默了一会。晚归的OL进了便利店,自动门在她身前敞开,唱着叮叮咚咚的歌。
“没参加过排球部的意思是……参加了什么别的社团么?”
“没有。我没有参加过任何体育社团。”
“诶——为什么?”男生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咖啡罐子。“你这个身高的话,到哪都会很吃香的。”
“是么。”牛岛垂下了睫毛,“我没想过这种事。”
“想想有什么不好。啊,排球很好玩的喔!”及川笑了,“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“……”男生沉默了片刻。“天色不早了,我要回去了。”
“诶?啊……”及川有些愕然地看着他。“那个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……谢谢你请我喝咖啡。”他不自然地动了动嘴角。“再见。”
牛岛点了点头。
“再……”
及川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。易拉罐的温度含在手里,竟然有了那么一丝灼热。
“——等等!”
男生小跑了几步,气喘吁吁地挡住了牛岛的去路。牛岛皱了皱眉头,疑惑地盯着他。
“……”他舔了舔嘴唇。“这样真的好吗?”
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我的意思是……”及川说,“是……”
鞋底摩擦的声音。
排球表面的触感。
起跳时流动的空气。
我的意思是……
及川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。夜已经深了。车灯从窗帘间隙一掠而过,在墙壁上留下了游离的光痕。
咖啡喝多了吗。还是说……
不。那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——既然小牛若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人生,自己就没有理由感到愧疚。再说了,这是感到愧疚的时候吗?要抓住这个机会,好好地享受生活——
享受原本属于牛岛的生活?
及川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。他翻了个身,裹紧了身上的被子,过了一会,又翻了个身,踢开了被子。往复几回,他终于从床上跳了下来,从包里翻出了一张传单。在等牛岛时顺带拿的,补习班的传单。
“升学率90%!”
“直通名门大学!”
“未来的大门,从这里打开——”
是不是从这打开的他不知道,但他不能让它从这关上。两分钟后及川母亲睡眼惺忪地开了门,被这张传单拍在了鼻子前边。
“妈,我要上东大!”
被骂了。
被骂也是理所当然的,毕竟推荐升学对及川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,问题只在于被推荐去哪里。但在他锲而不舍的纠缠之下——“我不要去体大!体大的女生一点都不可爱!”——及川母亲还是给他把补习班的钱给交了。
“千万别给我浪费钱。”母亲叉着手臂叮嘱他。“更别把这个钱花在女人身上!听见了吗?”
及川连连称是——反正又没说不能花在男人身上。事不宜迟,第二天他就去报了补习班。
“你来这做什么?”
“……”及川抽了抽嘴角。“学、学习啊。”
“喔。”牛岛点了点头。
没别的了?及川眨了眨眼,把椅子搬得离牛岛近了些。“那什么,我说——你下课有时间吗?”
“没有。今晚家庭教师要来。”
“……下了补习班还有家庭教师?来真的吗……”
“要上课了。”牛岛朝旁边努了努嘴,“把椅子搬回去。”
“……”及川悻悻地缩回了身子。讲师走上讲台,清了清手上的讲义。
“咳嗯。现在开始上课——”
“就一会儿!”及川突兀地扭过了头。“我不会占用你时间的,十五分钟……十分钟……五分钟!”
牛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“那边那个!”讲师用手指叩了叩桌面。“你妈花钱送你来这可不是为了聊天的。”
及川咂了咂嘴,焉了吧唧地接过了传来的讲义。牛岛瞥了他一眼,并不作声,掏出眼镜戴了上去。及川没看到还好,一看到就乐了,鬼鬼祟祟地看了牛岛好几眼,就差拍下来上传到推特了。Hash tag,“戴眼镜的牛岛若利”!
……不,现在的话,不会有人对这种tag感兴趣了吧。现在的牛岛若利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高三少年,沉默地往返于学校与补习班之间,满脑子都是公式、语法和模考成绩。
及川彻低下头,闷闷不乐地在讲义上涂鸦。涂着涂着想起了什么,匆匆地翻开了笔记本,奋笔疾书了一阵。末了他抬手一撕,横来竖去,叠成了一只略为失衡的纸飞机。讲师一回头,飞机就冲牛岛飞了过去。
牛岛皱了皱眉,展开了飞机。
“来打排球吧!”
“……”
牛岛把纸揉烂了。
及川切了一声,又撕了一张纸。这次是这样的:
“你有打排球的天分,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选手的。P.s,没我厉害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三角函数有排球好玩吗?被动时态有排球好玩吗?德川家康有排球好玩吗?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来——打——排——球——嘛——”旁边画着球、牛奶面包、女生的胸部。(目测E cup。)
牛岛决定无视他了。但最后一只飞机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的笔记上,褶皱里露出了四个字,“不好意思”。牛岛犹豫了片刻,最终还是把它拆开了。
“不好意思。”
“我叫及川彻,是青叶城西排球部的主将,不是什么怪人。”
“你和我那位朋友真的非常相像,无论是长相还是体格。凭借体格的优势,那家伙在球场上无往不胜。你和他这么相似的话,一定也会成为优秀的选手。”
“这样的天分不该被白白浪费掉。拜托了,请你来打排球吧。试一试也可以。请你打排球吧。”
请你打排球吧。
因为只有这样——
只有这样,我才能堂堂正正地打败你。
下课铃响的时候及川正在梦里打沙滩排球。对面是穿着比基尼的E杯姐姐,每一次击球的伴着一声娇喘。“呀~”“哎~~”“啊~~~”
“啊!”
及川醒了。直起背来,教室里已经走的七七八八。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,只留下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纸飞机。
“这家伙……”及川咬牙切齿地拎起包来,用接球的速度跑出了教室。只见牛岛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,消失在了拐角的楼梯上。
“喂!站住——说你呢,站住!”
牛岛回过头来,被及川的手臂箍住了去路。男生的刘海跑得凌乱不堪,书包拉链都没拉好,斜斜地搭在肩上。
“你……”及川彻喘着粗气。“你看到我的纸条了。”
牛岛不作声。
“然后呢?”男生咽了口唾沫。“回答呢?”
由于身高差距,牛岛看他的眼神有了些俯视的意味。
“我想你才是应该回答我的人。”
及川挑了挑眉。“什么意思?”
“按照你的话,我拥有和你朋友一样出色的资质。”牛岛边说边摘眼镜,“而他是唯一打败过你的人。现在他下落不明,很可能已经放弃了排球——在我看来,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。”
“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,先回答我。及川彻,你为什么要为自己创造对手?”
及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。慢慢地,他把支在墙上的手臂放了下来。
“我……”
他顿了顿。
“我不甘心。”
“其实我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。一切都很好,好得跟梦里一模一样。拿到县大会优胜,进军全国,成为众人瞩目的明星。这些都很好,我没什么不满的。”
“但因为它太好了,我怀疑它真的是一场梦。或许某天一觉醒来,一切都会化为乌有。奖杯、保送、排球……一切的一切,都这么没了。”
就像现在的你一样。
“我想说的是,没有实感。我不是想创造出一个对手来打败自己,我是想创造一个对手,让我相信这是真的,相信我做的是对的。而且——”及川顿了顿。“而且我不能放着你不管。”
牛岛望着他。
“为什么?”
及川答得干脆:“因为你在浪费自己的人生。”
男生眯了眯眼睛。“人生的价值是由自己判断的。”
“是么?”及川反问他。“那你是靠什么判断的,勾股定理吗?”
牛岛不说话了。
“去试一试吧!”及川乘胜追击。“如果你真的毫无兴趣,那继续做你的备考生也没关系。喜不喜欢、适不适合、我说的话对不对,这话等你试过再说也不迟——”
“不了。”
牛岛说:“不。”
及川愣了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是排球。”
“哈?”男生几乎要笑出来了,“喂喂,你是对排球有什么偏见吗——”
“我父亲是个排球选手。”
及川瞪圆了眼睛。
“二级联盟的选手,没什么名气。”牛岛平淡地说了下去。“因伤隐退后当了入赘女婿,在家里没有什么话语权。不过即便有话语权,他也是不会发声的类型。那个人从打排球开始就是那样,比起让自己得分,更倾向于传给别人。”牛岛垂下了眼睛。“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。”
“……”
“明白了吗?”
“不……”及川眨了眨眼,“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这么多话……”
“……”牛岛动了动喉结。“你才见我第二面。”
“你……你长着一张不爱说话的脸嘛。”及川转了转眼睛,发现对方已经转过了身。“喂你别走啊,话还没说完呢!”
“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。”
“不,你只是不认同你父亲而已吧?”及川赶在了他身后,“如果不认同他风格的话,那就用你自己的方式来打球啊。为什么非要为此放弃排球——”
“我已经说过了。”牛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。“我对排球并没有什么……”“你有!”
及川挡在了他面前,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。
“你有。”
“……你的根据在哪里?”牛岛还是面无表情。
“因为我知道。”男生定定地看着他。“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。”
从球网彼端睥睨而下的眼神。
没有怜悯,没有高傲,只是强者面对弱者,理所当然的眼神。
它在皮肤上灼出的热度,及川至今仍然记得一清二楚。过去死了,可这热度却没有死。它藏在那副黑框眼镜里,藏在白鸟泽的冬季外套里,藏在函数方程、关原之战与现在进行时里。
牛岛若利,你在这里。
“试试吧。”及川最后说,“周六三点,我们和气仙池西有场练习赛。来看一看就好了,只是看一看。然后……”
“然后?”
“不都说了吗。”及川接过了国见传来的球。“我要他来看看这周六的比赛。”
“你脑子是不是坏了。”岩泉翻了个白眼。
“大概吧。可那家伙要是打排球的话,现在的县代表估计就不是我们了。不,不是估计——”
肯定不是我们了。
岩泉看向了自嘲的及川彻。出乎意料地,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挫败的神色。
“那为什么要邀请他打排球?”
“因为有趣啊。”
“因为有趣就干涉别人的人生规划吗?”岩泉嗤之以鼻,“你这人真是烂透了。”
“过分——”及川拖长了尾音,“但我不否认。”
如果牛岛真是因为自己那个愚蠢的愿望放弃排球的话,那自己确实是烂透了。现在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让自己继续烂下去。
“但是啊,那家伙的做法也有他的道理吧。”岩泉一拍了拍手里的球。“没有兴趣也没有经验,光凭你几句话就相信自己有天分,实在是太牵强了。而且白鸟泽不是进学校么?放着名校不上去打排球,怎么想都没理由。”
“那家伙?”及川不屑。“他不是吃那碗饭的料。”
“说得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。”
当然了解了。男生撅起了嘴,没有说话。岩泉瞥了他一眼,把球冲他脑袋砸了过去。
“好疼!你干什么啊小岩?!”
“——赌博。”
及川愣了。
“什么?”
“把自己的人生押在运动上,是赌博。”岩泉兴趣缺缺地转过了脸,“你的胜算比别人高了一点罢了,不能因此指责那些胜算低的人弃局。”
“……我的胜算高?”及川扯了扯嘴角。“那可不见得……”
“那好,假设他真是天才——”岩泉在网前起跳,把球重重地扣向了对面。“拥有的越多,能够失去的越多。在这么大的风险之下,选择稳妥也是人之常情吧。话又说回来了,你管那么多做什么?”
及川默不作声地捧着手里的球。球很轻,没什么重量。
“……只是一念之差吧。打不打排球这种事。”
“哈?”
“如果没有小岩的话,我中学就已经放弃排球了。”及川把球在手上转了一圈,跳起来叩向球网对面。“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念头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……总而言之,这个世界的他没有选择排球。”
“这个世界?你在说什么。”岩泉有点费解。“而且中学是怎么回事?我完全没印象……”
“没什么。只是在想,如果一念之差就能改变他的话,那我应该能让他再次改变吧。”
岩泉挑起了一边的眉毛。
“因为有趣?”
“因为我讨厌他。”及川直直地盯着球网。“如果他不够讨厌的话,我会很难办的。”
“……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岩泉摇了摇头,“也罢,他要是对排球毫无兴趣,你做什么都是白搭。”
“这我当然知道了。只不过——他一定会被排球迷住的。”
说完,及川跳了起来。
发球,传球,扣球,拦网。
准备,移动,助跑,起跳。
不怎么花哨,不怎么帅气。拼了命地追逐一个皮球……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。
但它一定会迷住你。
及川把球举到眼前,在远处的观众席上看到了那个高的过分的身影。
看着吧,牛岛——
排球不需要任何理由。
排球本身就是理由。
球面落地,哨声响起。欢呼声从观众席上蜂拥而至,而及川彻抬起头来,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眸子。
它是热的。灼在皮肤上,微微发疼。
牛岛出体育馆的时候被及川拦住了。后者把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,步伐轻快地下了楼梯。
“怎么样?”男生炫耀式地扬起了下巴。“及川大人的发挥不错吧。”
“啊。是场好比赛。”牛岛还穿着那套毫不衬他的白色校服。“我走了,晚上还有补习班。”
及川挑了挑眉毛。“只是这样?没有别的了?”
“你指的是?”
“排球啊!”男生跟了上来,“你不会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吧。”
“不至于说没有兴趣,但也不会贸然挑战。”
“什么啊!”及川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。“过来。”
“你做什么。”牛岛皱起了眉头。“我真的要去补习班——”
“半个小时!”
及川没有回头。
“再占用你半个小时。”男生用脖子对着牛岛,声音轻微地发颤。“半个小时就好了,如果再不行的话……我也可以解脱了。”
说完及川彻给了他一个笑容。那算不上是个很高兴的笑容,说白了甚至有些寂寞。当然,牛岛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,但他隐约觉得,这个表情并不陌生。
男生拖着他进了体育馆。剩下的部员正在卸球网,及川喂了一声,叫他们把球网安了回去。
“小岩——这是小牛若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?”而且小牛若又是什么。
“小牛若,这是小岩。”及川毫不理会他的质疑。“我的副主将。”
“你好。”岩泉正在穿外套,“怎么了,带他来参观么?”
“不啊,我想带他来打一场。”
“……”岩泉停下了穿衣服的手。“你疯了?”
“没有。”
“你疯了!”岩泉锁住了他的脖子,“大家刚打完比赛都累得够呛,你还带个外行过来给我们添乱——”
“啊疼疼疼疼!这家伙不是外行啦!”及川被他搞得呼吸困难,“基本规则你都懂的吧,小牛若?”
牛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,“我不叫小牛若。”
“怎样都好了!”及川从队友的手臂下逃了出来。“给他一个机会吧,小岩!拜托了!”
“……”岩泉眨了眨眼,看看双手合十的及川彻,又看了看他背后面无表情的牛岛若利。“真是的……你自己去更衣室跟他们解释啊。”
“好耶!”及川一把抱住了岩泉,“我就知道小岩对我最好了——”
岩泉一抬腿,踢向了他的两腿中央。及川捂着自己的裤裆,吃痛地走了。
“那家伙说的是真的么。”岩泉边脱外套边看了牛岛一眼。“规则你都知道?”
牛岛点了点头。“父亲教过我一些。”
“是吗。”岩泉点了点头。“但比赛跟游戏可不一样。小瞧它的话,马上就会吃苦头的。”
“这我知道。”
“是吗?”岩泉扯了扯嘴角。“及川在想什么我不清楚。但如果你没有意愿继续的话,现在就彻底放弃为好——毕竟,这里可是我们的战场。”
说完,他拍了拍牛岛的背,走向了更衣室。牛岛回过头来,看着空空如也的球场。有几个部员在尽头捡球,把它们悉数垒在了框里。在没带眼镜的牛岛眼里,球面的花纹就像一对对的飞鸟,张开翅膀,朝球网对面飞去——
可大多数情况下,它们哪也去不了。
砰地一声,球落地了。牛岛喘着粗气,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看。
“可恶……”岩泉咬紧了牙关。“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强啊!”
“喂喂,他真的没有排球经验吗?”花卷扯起球衣下摆擦了擦汗。“虽然我们这边累得不大像话,可带着那群板凳球员打成这样,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水平……”
“……所以我不是说了吗。”及川紧盯着球网对面,露出了一个险恶的笑。“这家伙是天才啊。”
“你在笑吗?!”花卷张大了嘴。“难以置信!”
“诶?不觉得很有趣么。”及川眨了眨眼,冲对面努了努嘴。“怪物观察。”
“……恶趣味。”男生摇了摇头。“给自己创造对手什么的,也只有你这种人想得出来了。”
“不是啊。”
及川看着对面的牛岛说。
“不是给自己创造对手,是给自己创造机会。”
胜利的机会。
前进的机会。
以及——享受比赛的机会。
及川彻看着球网对面的牛岛。没有穿T恤,他把校服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,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。然而毫无疑问,他就是那个牛岛若利,那个让他最为血脉贲张的天才对手。
及川忽然想通了。
不是“如果你不在,我的人生不知道会有多幸福”。
因为“如果你不在,就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我”。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而言,幸福无非是个虚妄的概念。而对于站在这里的及川来说,幸福不是牛岛若利消失不见,幸福是他站在球场对面,而自己能让他输得落花流水。
顺着他的视线,牛岛看了过来。他看着牛岛若利,而牛岛若利也看着他。
无人言语。
哐当一声,饮料砸了下去。牛岛弯下腰,把它从取物槽里扒了出来。
“感觉如何?”及川在他旁边拧瓶盖。“不错吧,排球。”
牛岛看了看自己的表,“不止三十分钟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但是很有趣。”男生用在这个年纪略显低沉的声音答道。“我明白你热衷它的理由了。”
及川笑笑,看着他撬开瓶盖的手。
“你是左撇子啊。”
“嗯。”
“真占便宜。”及川笑了笑,“刚才也察觉到了吧,这一点的优势。”
牛岛噤了声,举起自己的左手,在虚空里握了一握。
“父亲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我父亲唯一一次和家人发生争执,就是因为这只手。”男生淡淡地说。“‘但拥有和他人不同的地方,一定会成为他的优势。’”
及川瞥了他一眼。
“……是在说排球的事吧?”
“我想也是。”
“那为什么没有去打排球。”及川靠上了墙壁。“不喜欢你父亲么。”
“不是。”牛岛摇了摇头。“只是不理解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……”浑厚的男声平静地说。“比如他一直心甘情愿地待在别人身后,到底是为了什么。排球也好、家庭也好……从结果来看,他什么回报也没能得到。”
及川失笑。“那是伯父自己的人生,不是你能判断的吧。”
“或许是这样。但与其在别人身后落得两手空空,不如自己脚踏实地地去追求些什么。……至少, 我是这么觉得的。”
牛岛喝了口咖啡。及川的眼神凝在前方,和他一起沉默了下来。最后他说:
“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吧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你。”及川彻看向了他,“他得到了你,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你说点什么行吗?”男生咬牙切齿地挠了挠脑袋,“搞得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……”
“抱歉。”牛岛顿了顿,“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。”
“那证明我是对的啊!”及川忿忿不平,“至少赞同一下嘛。”
“嗯。”牛岛点了点头,“你说得对。”
意料之外的率直。及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握着瓶子靠了回去。“没想到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不,没什么。”没想到你这么死脑筋什么的,当然不会现在讲出来。“你的心情我理解,但脚踏实地归脚踏实地,不代表你不能打排球吧。”
男生沉思了一会儿。“但这是风险最小的——”
“没有风险最小的路径。”及川打断了他的话。“不要小看人生了。”
牛岛微微睁大了眼睛。
“你打排球也好,不打排球也好,人生的难度都不会产生任何区别。”及川抬头望向上方,“小牛若,这不能成为你不打排球的借口。”
“借口……”牛岛重复着这个词汇,轻轻地笑了。“是吗,借口。”
“……”及川看了看他。“理由你自己知道就好了,我没有探索的意愿。无论如何,排球是没有错的。如果你那么不想面对自己内心的话,那么我也没有办法——”
“你说的对。”
“什么?”
“那确实是借口。而且,排球很有趣。”牛岛闭上了眼睛,回忆着排球在手上的触感。“但是一碰到排球,我就会想起父亲的脸。”
“……”及川眨了眨眼。“你们不常见面么?”
“他和母亲离婚了,现在在国外。”
“……喔。”男生若有所思地转着瓶盖,“……那,你更应该来打排球了。”
“为什么。”
“因为每天都想起他的话,他就相当于陪在你的身边了。”及川扯了扯嘴角。“怎么,不愿意吗?”
牛岛又吃了一惊。及川被他盯得害臊,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口水。
“都说了……”他抹了把嘴角,“什么都好,倒是说句话啊。”
“……”男生顿了一顿,脸上泛开了微不可辨的笑意。“是啊。那,及川——”
“嗯。”
“我能打败你吗?”
“……”
“不行么。”
“当然不行啊!”男生气得跳脚,“你会不会说话啊!而且这是应该用问句的地方吗?”
“也是。”牛岛点了点头。“那,我想打败你。”
用你最擅长的排球。
“……勉强过关吧。”及川的嘴角抽了抽。“话说在前头,我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你打败的——”
“还有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话还没有说完。”牛岛抬起头,微微笑着看了过来。阳光镀过他的半张脸,让那过于分明的棱角柔和了下来,一时间及川终于有了实感,发觉他真是个和自己同龄的高中少年。那少年就这么看着他,说——
“谢谢你,及川。”
不是的。
不是想要得到这种回答才这么干的。
那么为什么……
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。
及川在床上辗转反侧。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?到底是什么地方……什么地方……什么地……
啊。
为什么自己跟小牛若那个混蛋的关系会变得这么好啊!
不行。他倏地坐起了身。不行不行不行。自己是讨厌小牛若的,不能就这么……可是等一等,自己是为什么讨厌他来着?
对球网对面穿刺而来的眼神依旧灼人。然而冷静下来想想,那又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比起那种表情,更近也更熟悉的是……
“谢谢你,及川。”
“……”
男生翻了个身,把脸埋进了枕头里。
原来那家伙是这样笑的啊。……不,原来这家伙也会笑啊。
搞什么嘛。
“结果还是被迷惑了……”及川闷在枕头里自言自语。“啊——啊,我也真是没出息。”
转过头来,及川彻看向了房间的天花板。
他不是傻瓜,像此牛岛非彼牛岛的道理,他还是明白的。那个不可一世的绝对王者确实存在,无论这个书呆子做了什么,那都和自己印象里的牛岛若利没有关系。
绝不能把两者混淆。及川微微地眯起了眼睛。哪怕是这个书呆子,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自己的敌人。到了那时,说不定他又会变成那个鼻孔朝天的混蛋……
枕头震了震。及川把手机从枕头下边掏了出来,看到了牛岛发来的信息。
“明天去见排球部的指导老师。”
什么跟什么……没头没尾的。及川一面腹诽,一面飞速地给他打了回信。
“加油”——
不。
搞什么啊,好像球场外边的啦啦队一样。及川闷闷地把对话框删成了空白,重新打了几个字上去。
“有希望么?三年级入部”
那端的牛岛开始了输入,输输停停,好一会儿才给了答案。
“不知道”
……不知道三个字有那么困难吗!及川气得牙痒痒。这家伙是不是不会用手机啊。……不等等,说不定真的是这样……
“大概很困难”
废话啊这是。男生咧开了嘴,飞快地动起了手指。
“你们排球部的决策权掌握在教练手里”
“那个老头对天分偏执得要命”
“说服他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见识你的实力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“知道了”
太长了!!!
及川愤怒地丢下了手机。我奶奶用LINE都比你快好吗,而且她还会用贴图!真是……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,为什么要和这家伙浪费时间……
手机又震了。及川侧脸一看,发现牛岛给他送了一个贴图。
……一只头顶上写着“谢谢”的布朗熊。
他居然会用贴纸!!!可是为什么是布朗熊?!等一等,这么一说,这家伙好像确实长得很像布朗熊……
及川彻的卧室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。及川妈妈把耳朵从房门上挪开,忧郁而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丈夫。
“是时候带他去医院看看了。”
“所以说……”
及川咬紧了牙根。
“肯定不会有问题啦!你在想什么啊?!”
“我不也是担心嘛——”母亲把检查结果塞进了手提包里。“谁叫你最近表现得那么奇怪。”
“倒是信任一下你儿子啊……”男生有些脱力。两人穿过医院的走廊,停在了直梯门口。及川母亲看着楼层数字,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释怀。
“我说,彻……你该不会改主意了吧?进路的事。”
“进路?”及川愣了一愣。“没有啊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”母亲忧心忡忡地扶着胸口,“你突然说要上什么补习班,妈妈还真以为你要放弃排球了呢。”
及川以为自己没听清楚。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我以为你要放弃排球了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男生顿了顿,“什么叫‘真以为’?难道你还怀疑过吗。”
母亲用看着厨余垃圾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你在说什么呢?当初三方会谈是谁说自己不确定是否要成为职业选手的啊。”母亲摇了摇头,“你在排球上付出了这么多年,不成为职选的话太可惜了。”
及川还没反应过来。
“我还说过这种话……”
“你不记得了吗?”母亲皱了皱眉,“要不还是让医生给你看看……”
“不不不我没事了。真的没事了!没有骗你——”及川连连摆手。“就是时过境迁,不太能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而已。”
“真的吗?又没有过去几个月。”母亲狐疑地转开了眼神。“我也不能理解啊。能拿到宫城最佳二传手已经很了不起了,不是全国优胜也没有关系吧。但你总是一口一个‘看到了自己的极限’,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
电梯门开了。母亲进去按了楼层,抬脸才发现儿子还在门外。
“彻?你在干什么呢。”
到底在干什么呢。
及川彻发现他根本猜不透自己的想法。按理说,新世界的及川彻一切顺遂,不该有任何放弃排球的念头。“看到了自己的极限”这种话,明明是属于这个“自己”的烦恼,甚至已经算不上是正经的烦恼。
难道是新世界的自己和原本的自己有什么性格上的不同吗?不,不见得。身边的人一切照旧,并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。倘若新的及川发生了什么改变,那原因怎么想都只有一个——
牛岛若利的消失。
可是这说不通。如果牛岛尚在时自己还能坚持下去,那牛岛消失后的自己就更没理由放弃了。可是……及川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:如果没有牛岛若利,那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?
他会赢,这是肯定的。他会拿到县大会的优胜,他会成为最佳二传手,他不会受伤,他不会挫败。影山飞雄或许会成为他的一大威胁,可鉴于他的孤僻,他不会多成气候。况且没有牛岛若利在前,及川也没有畏惧他的理由。这意味着他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败给牛岛,也不会为了追赶而来的影山焦虑不已,那么,那么……
“不同意?!”
及川彻喷了口可乐。牛岛拿起餐巾,面无表情地洇干了自己的脸。
“你给他们展示了你的实力吗?”及川把身子探了过来,咚咚咚地锤着桌子。“发球也好扣球也好,随便给他们看一个啊!”
“都看过了。”牛岛淡淡地折好了手里的餐巾纸。“但教练说这是关键时期,不能临时改变方针。”
及川愣了愣。“什么意思?”
“‘白鸟泽现在的中心是五色工。’”男生复述起了教练的话,“‘一切战术都是在这基础上规划的。你作为高三生,能参加的只有接下来的春高而已。我们不可能在短期之内调整战术,只为配合一个无法确保能成为王牌的门外汉。现在的你无法在这得到一席之地,还是趁早放弃吧。’”
“真的假的……”男生跌坐回了椅子上。“我还以为没问题呢。”
“想想也是很正常。”牛岛泰然自若地端了咖啡来喝,“一般不会有备考生采取这种无谋之举。”
“无谋之……”及川有些语塞,“你知道这是你的事情吧?!真是的,为什么我要替你干着急……”
“‘条件是——’”
“哈?”
“‘条件是,证明你比工更强。’”牛岛不紧不慢地搅着咖啡,“‘如果是那样,我就破格让你入部。’”
及川彻瞪大了眼睛。
“怎么证明?”
“说是破格让我参加一次练习赛,作为给我的考核。”
“如果通过了呢?”
“那我就获得入部资格,并将作为主将参加春高。”男生不紧不慢地放下了咖啡。“不过甄选的时机已经过去了,不大可能拿到推荐入学的资格,所以在那之前我还是得——”
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?!”及川拍桌而起,“而且为什么不早说?!”
牛岛眨眨眼睛。男生在四周顾客的视线下讪讪地坐了下来,尴尬地往嘴里塞着薯条。
“总而言之——你现在的目标就是通过考核。”及川挠了挠脑袋,“真是没办法……要不这样,这两周先别去补习班了,我给你一对一特训。知道市民体育馆在哪吗?不过那去的人很杂,我们得早点占位置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小牛若,你在听吗?”
“抱歉。”牛岛顿了一顿,“我走了会神。”
及川彻眯起了眼睛。
“你该不会后悔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现在后悔也晚了!”及川张牙舞爪地吓唬牛岛,“及川大人不会放过你的喔!”
“嗯。”牛岛点了点头,“我没有后悔。只是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……下个月就是T大的入学测验了。”牛岛垂下了眼睛,“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放弃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两人一同噤声了。快餐店里响起了轻快的歌,填充了其间的沉默。然后及川彻说:
“你看过职排比赛吗?”
“好球!!!”
记分牌翻为了空白,昭示着这一局比赛的结束。观众席上一片嘈杂,无不在为比赛而激动。
“啊——啊,刚才那记球发得实在太好了。”及川感叹地靠回了椅背上。“你刚看到了吗?从那么严丝密缝的拦网中居然还能找到缝隙,真不愧是职业的……”
牛岛没有回答。男生侧过脸去,发现对方全神贯注地盯着球场,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。
及川扯了扯嘴角,和他一起把眼神转了回去。
“小牛若。”
“小牛若。”
“小牛若——”
“嗯?”牛岛目不斜视地应了应声。“怎么了。”
“我之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。”及川顿了顿,“如果——如果我没有被那个人打败的话,现在会变成什么样的人。”
“有什么区别么。”
“有啊。”男生轻快地说,“如果没有被他打败的话,现在我说不定就放弃排球了。”
牛岛若利总算转过了头。裁判吹响哨声,引发了观众的欢呼。
“为什么这么说。”
因为这就是事实。
“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。”及川说。“如果我没有输过,我就认识不到输的意义。”
“输没有意义。”
“当然有。”男生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球场,“输给别人,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。从某个角度来说,输才是一切的开始。”
牛岛皱起了眉头。“什么意思?”
“嗯……当我还是个初中生时,排球就是我的全世界。那时不需要考虑别的事情,所以也没有那么多退路。哪怕输了比赛,也不会想到放弃排球。失败,失落,争执振作……人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变强的。正因为输给了那个人,我才能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。”
“可要是我没有输给他的话,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。拿到县优胜,进军全国,忽然遭遇滑铁卢,发现了自己和他人的差距……可是我已经进了高中,不得不开始考虑升学和就业。这时再输的话,很容易就会想要放弃了。”
“为什么。”男生看着他。“因为会感到厌倦?”
“怎么可能。我是不会厌倦排球的。但是啊,越是喜欢一样东西,人就越容易放弃。”及川注视着面前的球场。“因为喜欢,所以不希望别人干扰自己,因为喜欢,所以不希望自己被得失心所困,因为喜欢,所以希望自己能一直喜欢下去。反正排球什么时候都可以打,不如在这个时候就理智地抽身。”
牛岛沉默地看着他。
“但是……如果真的那么做了,我一定会后悔的吧。我是为排球而生的人。离开球场,我肯定连行尸走肉都不如。不过……这也是输给那个人以后才知道的事。”说到这里,及川自嘲地笑了笑。“现在的你大概无法察觉吧。可是小牛若——你是为排球而生的人。”
裁判吹响了哨声。观众们纷纷起身庆贺,只有他们纹丝不动。及川把被人墙遮挡的视线收了回来,慢慢地放到了牛岛身上。
“小牛若,我……”
“什么?”牛岛皱起了眉头。“及川,我听不见——”
男生做了一遍口型,牛岛的眉间仍然不见舒展。整齐的啦啦队口号,混乱的掌声与尖叫,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——及川彻咂了砸嘴唇,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球场。
排球——你——一定——及川指了指自己,指了指牛岛,最后握紧了拳头,在胸口砸了两下。
选择排球吧。
排球是不会让你失望的,我向你保证。
牛岛若利在那嘈杂中注视着他。末了他慢慢地伸出手来,击上了男生的拳头。及川眼神一动,扯了扯嘴角,用不同的角度和他碰了碰拳。左边,右边,正面——最后拳头变成手掌,伸到了牛岛面前。就像之前无数次的比赛一样,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。
花卷贵大认为及川彻交了个新女朋友。
“哈?为什么。”及川眨了眨眼睛,“最近我在空窗期啊。”
“那为什么每天训练一完就跑那么快?还不停地看你的表。”花卷从柜门前探出了一个头,“一定有猫腻!”
“交女朋友就老实交代嘛,反正又不是什么新奇事情。”
“诶——”后辈好奇地回过了头。“及川前辈跟几个女生交往过啊?”
“我想想……”男生边套衣服边扳手指,“三、五、七、十一……”
“呆子!”岩泉捣他脑袋,“数我手指做什么!”
“我自己的手指不够用了嘛。”
“真的假的——”金田一瞪圆了眼睛。
“别信,他瞎扯的。”花卷摇了摇头,“不过这次总算是认真的了吧?感觉很尽心尽力嘛。”
“……你们是这么觉得的吗?”
男生们点了点头。
“真的假的……”及川挫败地揉了揉脑袋,“听着,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,我根本没有……啊,不好,我得走了。”
部员们眼看着及川彻囫囵吞枣地套好衣服,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更衣室。“明天再跟你解释啊!”他不忘往回探了个头。“总而言之,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!”
“……所以是哪样啊。”花卷叹了口气,“啊——啊,一定很可爱吧,那位新女友。”
“你迟到了。”
及川彻气喘吁吁地看着杵在面前的傻大个。
……完全不可爱!把他跟可爱两个字扯上关系就是对可爱的侮辱!及川恼火地把包扔到一旁,脱下了厚重的冬季外套。
“给你的视频资料都看过了吗?”
牛岛点头。
“颠球练习呢?”
牛岛点头。
“新护膝呢?”
牛岛点头。
要是哪项没完成就好了。及川把备用护膝塞了回去,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运动。“啊,差点忘了——”他回头在包里翻了一翻,“这是你下次的对手,我给你简单分析了一下他们的阵容和优势劣势。虽然不是什么豪强,但对你的水平来说也绰绰有余了。”
牛岛点头。
“不要光点头,倒是说点什么啊!”及川把笔记本拍在他脑袋上。“真不知道你这家伙是聪明还是——”
“谢谢你。”牛岛在笔记本下边说。“我很高兴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及川?可以把笔记拿开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及川?”
“……切。”男生把笔记本粗鲁地塞进了他的怀里,头也不回地转过了身。牛岛歪了歪头,发现他的耳廓有些轻微的发红。
可爱什么的——
怎么可能。
所谓的可爱可不是为这种不会说话又没有表情的傻大个配的。可爱属于那些女孩子们,属于她们长长的睫毛,红红的脸颊,以及甜甜地笑……
及川彻转过了头,看着身边撬易拉罐的牛岛。咖啡来得太烫,叫他只能小口小口地吹着气。他的睫毛随着动作微微起伏,脸颊则在寒风中吹得通红。察觉到及川的眼神,男生疑惑地转过了脸。
“怎么。”
“……没怎么!”及川做贼心虚地提高了声调,“渴死我了,给我喝一口——”二话没说,他就把易拉罐抢了过来。“啊烫烫烫!!!”
看着他狼狈地伸着舌头,牛岛微微地笑了。及川在余光里瞥见那个笑容,突然冒上了一股无名火来。
“给你啦!”他没好气地把咖啡塞回了牛岛手里。“车来了。”
不知道及川又生了什么气,牛岛眨了眨眼睛,跟在了他的背后。
不,不是的。不是可爱。及川愤懑地坐了下来,看见牛岛坐到自己身旁,不满地把身子往车窗贴了一贴。这人怎么回事啊!看不出来自己正在生气吗?真是的……
及川彻把脸贴上了玻璃,闭上了双眼。司机发动了引擎,让贴着窗户的眼皮微微发颤。
……不是的。
不是这人怎么回事……是自己怎么回事。
男生撑起了一半的眼皮,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。夜并不深,沿路的店家也关了个七七八八,显得有神秘又陌生。几个大厦倒是灯火通明,令路过的人们裹上了一层暖光。
透过那略显陌生的夜晚,及川彻看见了牛岛若利的脸。他在反光里注视着及川彻,一声不响。
及川彻觉得自己到达临界值了。
“你到底看我做什么——”
他猛地扭过头来,想和牛岛对质。然而动作太大,座位又太近,以至于及川一转过身来,就直直地逼上了牛岛的鼻尖。
……太近了。
临近终点,车上本来就没有几个乘客,两人所在的后半部分更是空空荡荡,仿佛一节脱离现实生活的车厢。及川彻的眼神被牛岛若利含在眼里,牛岛若利的眼神被及川彻含在眼里,他们彼此注视,仿佛是世界就他们两个人,也只属于他们两个人。然后牛岛垂了垂睫毛,揽过了及川的后脑——
“你要干什么?”
及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。
“不,不是将来时……牛岛,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?”
“……”牛岛顿了一顿,把手收了回来。“你脑袋后面的头发翘起来了。”
“那叫造型!造型你懂吗?”及川彻伸手胡乱抹着自己的后脑勺。“真是的,我还以为你想亲我呢——”
于是他就被亲了。
及川彻的手还没收回来。他就那么支楞着手臂,瞪大了眼睛,眼睁睁地看着牛岛的睫毛擦过自己的鼻梁,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上。他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吻,因为它来得太快,又来得太轻。仿佛吻他的人并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,只是凭借冲动贴上了他的嘴唇。
“长町站到了。要在长町站下车的乘客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,在前门下车——”
一个身影匆忙地冲了下去。啪地一声,车门在他背后阖上了。及川回头看着那辆公车,看着它穿过路口,带着牛岛若利一同远去。
不是没有想过。
在做了这么多事以后,自己和牛岛的关系不可能没有变化。比起原本单纯的敌人关系,现在的牛岛若利更像自己的朋友,甚至有点像一个超龄的徒弟。可最多也就是这样了,及川彻从未想过他们的关系会超过这个限度,也想不通为什么牛岛会给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。
牛岛为什么要这么做?因为一时误会?因为气氛使然?因为自己的脸太好看了?及川彻扯出了很多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理由,也扯出了许多自己无法接受的理由。比如,比如……
比如牛岛若利其实喜欢自己。
“那是肯定的啦!”花卷揶揄地压低了声音。“跟你打赌,这一次才是及川的真爱。”
“真爱?”岩泉不屑一顾。
“真的真的。我都跟他们打赌了,这次肯定会长久的。不信你看看他那个失魂落魄的……失魂落魄?”花卷放下了擦汗的毛巾。
“喂及川,你去哪里?”
“回家。”男生垂着肩膀往门口走去。“今晚有天才志村动物园。”
“……你原来喜欢看那个吗?”
“只有那个能治愈我。”
“……”青叶城西的部员们面面相觑。
“花卷,你输我五百。”
“怎么又是我?!”
“那家伙……”岩泉皱起了眉头。
“岩泉前辈……”国见眨了眨眼。“你很担心及川前辈吗?”
“要说担心不担心的话,是担心吧。”岩泉沉思了片刻。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那家伙是回不了家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他报了个补习班。”
一个小时以后及川彻出现在补习班的课堂上,背后还带着被母亲撵出门时留下的扫帚印。想想也是,她花了那么多钱在补习班上,怎么会让自己翘着脚看志村动物园呢。及川彻沮丧地在后排落座,在讲义上涂起了鸦。
涂到一半,教室的门唰地打开了。及川不看还好,一看脸都吓白了。门口乃是喘着粗气的牛岛若利,像是从体育馆一路跑来的。看见后排的及川,他像寻仇一样走了过来,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。
及川彻迅速地挪动到了长桌边缘,和牛岛拉开了三四个座位的距离。牛岛正欲挪身,见他大有继续逃跑的趋势,便勉强地在那坐了下来。及川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记了会笔记,不想有什么擦过他的头顶,彻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。
……纸飞机。
学我吗。男生心里咬牙切齿,面上还是风轻云淡,自己也学牛岛的样,对纸飞机采取视而不见的冷处理。很快第二架就来,第三架,第四架,第五架——
“你还有完没完了!”
教室里鸦雀无声。学生们齐齐转头看向了愤然起身的及川彻,而老师默默地在台上捏碎了粉笔。
“出去!都出去!!!”
然后就出去了。
及川彻,十八岁,非常不光荣地被赶出了教室。东西还在教室里,他不好回去拿,随便走了几步,就在楼梯上坐了下来。牛岛跟了上来,站到了他的身后。
“为什么今天没有来训练。”
“……”
“生气了?”
“……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……”
看及川没有搭理他的意思,牛岛便自己说了下去。
“那天的事情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他顿了一顿,“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
……会不会说话啊不会闭嘴好吗!
“准确地说,是情不自禁。看到你的脸,突然就有了亲你的冲动。我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,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。直到你把那句话说出口,我才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意图。”
你行动前是不会动脑的吗你是草履虫吗!
“不好意思,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亲了你。”
“这根本就不是允不允许的问题好吗!”
啊。
说出声了。
牛岛看着他。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允许?”
“允许你个头啊!”及川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志村动物园。
“我很抱歉。”
“也不是道不道歉的问题!问题是……”男生噎住了。“问题是……”
“是?”
“……”及川又装死了。牛岛眨了眨眼睛,在他身旁坐了下来。
“我想我喜欢你,及川。”
“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,所以我很困惑。不过喜欢上你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,所以我并不惊讶。但只是我单方面的感情,与你没有关系。我会试图将它控制在不会干扰你的范围之内,希望你不要过于介——意……”
牛岛侧过头来,看见了身旁的及川彻。后者的脑袋磕着自己的膝盖,脸被埋得死死的。唯一露出来的就是那双耳朵。那双通红的耳朵。
“……及川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及川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及川彻,我喜欢你——”
“听不见!!!”男生在臂弯里大喊。“我什么都听不见!!!”
“……”牛岛微微皱起了眉头,探身凑近了他。
“我喜欢你。”他在及川的耳边重复:“我真的喜欢你。”
耳朵似乎是他的弱点。只见及川肩膀一颤,迅速地挺直了背,连带着他通红的脸也彻底曝光在了牛岛面前。那浅色的瞳孔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湿润异常,在昏暗的楼梯间里闪闪发光。
牛岛愣了一愣,然后笑了。那是及川彻认识他以来,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最像笑的笑。然后他扶上及川的脸,缓慢而轻柔地,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吻。
搞砸了。彻彻底底。
及川彻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,无论牛岛喜欢男人女人还是猩猩,他都不会有任何异议——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。
为什么?因为他讨厌牛岛若利。他讨厌牛岛的天分,讨厌牛岛的性格,讨厌他的自信,讨厌他趾高气扬的语气,讨厌他居高临下的态度,讨厌他不识气氛的脑子,讨厌他的鞋他的衣服他的脸,讨厌他傻里傻气的眼镜讨厌他笑起来的样子,又或者,又或者……
又或者,他只是必须讨厌牛岛若利。
他们是敌人。过去是,未来也会是。及川没法想象自己和他并肩作战的样子。牛岛之于他是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,是一个阻碍着及川彻的象征,意味着天分、现实与无法越过的墙。他必须讨厌这个象征甚至痛恨这个象征,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。如果没有这团怒火,他将很难继续支撑下去。
所以牛岛若利不能喜欢自己,自己也不能喜欢牛岛若利。他搞砸了,彻彻底底。何况这还不是他原本的世界,这也不是牛岛原本身处的轨道。是他那个随口许下的愿望扭曲了一切,是他轻率地改变了牛岛若利的人生。这不是及川彻想要的结果。他想要的是——
是什么?
男生垂着肩膀走出了地铁口。天色已晚,沿街亮起了形形色色的霓虹灯,把他的背影衬得无比萧索。抬起头,面前是三两成对的上班族。他们带着扑鼻的酒气走出居酒屋,摇摇晃晃地经过占卜摊上的各类廉价水晶。
啊。
啊!!!
“你!!!”及川小跑到了那占卜摊前。“你就是那个卖给花卷秘方的神婆!!!”
“哈?”老女人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游戏。“小伙子,讲话可要讲清楚啊。”
“秘方!一百颗四叶草泡水喝的秘方!”及川抓耳挠腮地解释着。“我有个朋友,长成这——样的,你把那个方子卖给了它,可是被我喝了!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神婆还在盯着手机,“也就是说,你的愿望实现了。”
“这算是实现吗……”男生对这个说法表示了怀疑。
“一万块。”
“哈?!”
“这个世界的我没有卖给你朋友这个方子。”神婆总算抬起了头,“所以你必须付我钱。”
“开什么玩笑——”及川顿了一顿。“你说这个世界?”
“这个世界。”
“这个世界和原来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?”男生皱起了眉头。“不是从……牛奶面包到加浓牛奶面包的区别吗?”
“怎么可能。”神婆不屑,“是从牛奶面包到哈密瓜面包的区别。我不管牛奶面包的我有没有拿到钱,哈密瓜面包的我可是一分钱也没拿到。”
“什么跟什么……”及川哑口无言,“牛奶面包的你不就是哈密瓜面包的你吗?”
神婆挑了挑眉毛。
“原来如此。也就是说,你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愿望的构造。”
“构造……”
“听着,小伙子。世界线都是既成的,不会因为你的一个愿望就改变。我的秘方顶多只能把你转移到符合你愿望的世界线上,也就是说,唯一改变了的人就是你。这整个世界都是哈密瓜面包,只有你一个人是牛奶面包。明白?”
神婆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,叼在嘴里点了起来。及川彻愣愣地站在她面前,被喷了一脸的烟。
“那,这个世界线上的我……”
“被你取代了。”神婆耸耸肩,“放心,他不会跑去你的世界线坏事的。等你回到你自己的世界,他自然就会回来了。”
“诶?”及川眨了眨眼,“诶,等等……等等……原来是可以回去的吗?那原来那个世界的我……”
“估计是植物人状态吧。你可不要逗留太久喔,免得家属选择中断治疗。”神婆抽了口烟,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你会来到这里也是世界线既定的结果,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。按照命运的安排来不就好了吗?来,两万块钱。”
“为什么还涨了一倍?!”及川彻有点脱力。“不,等等……你说我来这里是世界线既定的结果,那我在这个世界的所做的一切……”
“放心放心,你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进程,这个世界的进程本来就是如此。”神婆不在意地挥了挥手,“无论你让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,那都是它原本的计划。你只是一枚棋子而已,棋子就应该乖乖地回到它该在的棋盘上。那剩下一万元是送你回去的秘方价格,加一起给你打八折,一万六,够便宜了吧?”
男生没说话了。
“怎么了。莫非小伙子你舍不得这个世界么?”神婆刺耳地笑了起来,“哎呀呀,真是青春啊——”
“吵死了!”及川恼羞成怒,“不就是一万六吗,我给你就成了!”
神婆看着男生掏钱包的狼狈模样,勾了勾嘴角。
“你不属于这个世界。”她边说边摁灭了烟头。“你也好,让你留着这里的那个人也好,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。但是啊,这和你的心情无关。无论是哪个世界线,你都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喔。”
及川停下了掏钱的手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喂喂,这不是该问别人的问题吧。”神婆笑了。“好好想想,小伙子。牛奶面包也好,哈密瓜面包也好,在这个世界上,你真正看重的是什么?你想要做什么?还有……”
“对你而言,‘那个人’意味着什么?”
牛奶面包,漂亮女生,黑板上永远抄不完的笔记,购买部前汹涌的人流,黄昏时体育馆的阳光,更衣室里汗与清新剂的味道,啦啦队在头顶助威的声音。去吧,去吧,青叶城西!去吧,去吧,青叶城西!
这是及川彻所看重的事。
直起背,打开肩,把球举到胸前,对着上面的花纹深呼吸。
三,抛起。
二,挥臂。
一,击球。
让它越过球网,穿过拦截,稳稳地落在白线以内,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。
这是及川彻想要做的事。
想在欢呼之中,看到你的脸。想要让那座居高临下的冰山崩塌成为一块又一块的浮冰,融于深海,不见踪影。想要你亲口承认自己的短浅,承认自己的失败,承认自己的敬意。
这是对过去的及川而言,牛岛若利所象征的意义。
那么——
对现在的及川彻而言呢?
砰,砰。最后一只排球在地上弹了两下,有气无力地滚到了一旁。
“快关门咯。”
牛岛回过头,看到了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少年。体育馆的顶灯已经关了一半,让他半边五官都掩埋在了黑暗里。牛岛转过身去,用T恤擦了擦脸上的汗。及川走到球网对面,从散落的排球里拣了一个,在手心里掂了一掂。
直起背,打开肩,把球举到胸前,对着上面的花纹深呼吸。抛起,挥臂,击球——排球越过球网,划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线。
“怎么样,及川大人的必杀发球。”男生说着松了松自己的领带。“你现在是扣不下来的。去把那边的球捡过来,我还可以给你露两手。”
“……”
牛岛没有动弹。
“怎么了?”及川不耐烦地做着伸展运动。“你不发过来我怎么教你扣球——”
“你是来拒绝我的么?”
“……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。”
男生不说话了。及川弯下腰去够了够自己的脚尖,然后从地上捞起了一枚排球,重新直起了背。
“放心好了。”他把球在手里转了一转。“今天是不会给你答案的,我还没傻到要在练习赛前夜打击你的地步。”
牛岛的表情纹丝不动,看来并没有因此得到安慰。
“如果最终的答案都是拒绝的话,早一天告诉我和晚一天告诉我并没有任何区别。你不用顾虑我的感受,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。”
“心理准备……吗。”及川笑了笑。“那种东西我每天都在做,可没用的时候就是没用。”
“……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,牛岛若利沉默了下来。只见男生助跑起跳,再度完成了一个优美的发球动作。球擦着他的耳边飞过,重重地砸在了体育馆的地板上。
“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,小牛若。”
及川又拾起了一只球。
“问。”
“假如——”他把球举到头顶抛了抛,“假如有一天,你一觉醒来,发现自己抵达了别的世界。这个世界的你才是县优胜的获得者,被大家奉为难得一见的天才,甚至入选了日本代表队。但那个世界的我是个与排球毫无关系的高中生,要么和狐朋狗友胡闹一通,要么和漂亮女生腻在一起。”
“但是那样的我很幸福。没有压力,也没有痛苦。不需要承担排球带来的责任,也不需要忍受排球带来的痛苦。因为不需要赢,所以我过得很轻松。将来大概会像大家一样,进入一座还算不错的大学,努力在大手会社取得内定。过上安安稳稳、不需要赌博的生活。”及川说着笑了起来。“那么小牛若,你会怎么做?”
“……”
意识到了什么,牛岛微微地皱起了眉头。
“及川,你……”
“回答我。”
及川并不看他,只是拍了拍球。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,牛岛垂眼,思索了片刻。
“我会去找你。”
球停下了。
“我会去找你,告诉你你会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排球选手。我会让你重新认识到排球,重新认识到自己,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,带你走进排球的大门。然后——”
及川抬起了头。
“然后?”
两人对视了几秒钟。然后牛岛若利说——
“来白鸟泽,做我的二传手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你怎么了。”牛岛眨了眨眼睛。“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。”
“不……”及川摇摇头,无可奈何地笑了。“就是突然有点怀念而已。啊——啊,居然会怀念这种东西,我也真的是……”
“及川?”
“我能问问你原因吗?”及川好笑似的看着他。“我不会成为你最好的二传手的。或许你还不知道,但比起我这种个人特色显著的二传,你更适合为你鞠躬尽瘁的选手。要是知道这一点,你还会这么做吗?”
牛岛顿了一顿。
“你说的或许没错。但希望你来白鸟泽的原因,并不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这个回答倒是他没想到的。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
“……”
“不想回答也无所谓——”
“是因为我的父亲。”
及川眨了眨眼,放下了手里的球。
“……在他那一代,白鸟泽拿到了全国冠军。”牛岛顿了一顿,“他说,他们的王牌是日本第一的王牌。那个人能让人产生一种格外兴奋的感觉,仿佛‘传给他就一定没问题’,‘他一定会有办法’。”
“我一直记得他那时的表情。”男生的眼神柔和了起来。“不是忍耐着什么,而是单纯地感到了开心。那时的我想,能让人露出这种表情的人,一定比电视上的假面英雄还厉害。”
及川失笑。“那算什么……你的发展目标么。”
牛岛若利摇了摇头。他站在球网对面,逆着头顶浇注而下的光线,一如数年前他和及川见的第一面。
“我的目标是王牌。”
让你抵达冠军的王牌。
让你获得冠军的王牌。
让你露出那种表情的王牌。
让你的每一滴汗水都得到回报,让你的每一个愿望都得到实现,让你在若干年后想起我来,也会露出那样的微笑——
及川彻,这就是我的目标。
及川发现自己搞错了。
他一直觉得牛岛是个彻头彻尾的实力主义者,自大,狂妄,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之王。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介工具,并没有被视作对手的价值。为了维持自己的敌意,他从来没有想过接近牛岛,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个认知。如果没有来到这个世界,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改变这个看法。
可现在他知道了,他的邀请并不是因为他自大、狂妄、想让全世界为自己服务,也并不是因为他看轻自己、贬低自己,不把他看做对手。牛岛若利好好地将他的努力看在了眼里,看到了他身为选手的潜力,并且为他感到了可惜。也就是说——
不是“为我所用”。
是“让我为你所用。”
他搞错了,从一开始。
“……”
及川的头低得越来越深。突然,他蹲了下来,懊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。
“……?”牛岛皱了皱眉。“及川?”
男生不答。牛岛掀开球网想一探究竟,却被他伸出的手挡在了原地。
“别过来!”及川的声音闷闷的。“别看我现在的脸。”
“……”
牛岛若利想了一想,还是走了过去,蹲在了男生面前。旋即,他把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取了下来,搭在了及川的脑袋上。
“……”男生想把毛巾扯下来。“你让我闻你的汗臭味干嘛?!”
牛岛阻止了他。隔着一道毛巾,他贴上了及川的额头,和他鼻尖相触。
“没关系。”他说,“我不会看的——”
所以,想哭就哭吧。
毛巾底下的瞳孔放大了。隔着错综复杂的纤维,他看不清牛岛的表情。而后者趁他发愣的时机,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。
“……”他在牛岛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。“我没哭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也不想哭。”
“嗯,好。”
“好什么好,一点都不好!”及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。“一点都不好……”
这不是他的世界。
他的世界里,牛岛若利依旧是个排球笨蛋,依旧不会说话,依旧不解风情。可那不是他在车站灯光下看到的那个牛岛若利,不是被他摁在补习班墙上的牛岛若利,不是在观众席上看着他的牛岛若利,不是在公交车上亲他亲得青涩至极的牛岛若利。
不是这个不会说话,不解风情,是个彻头彻尾的排球笨蛋,但会给自己罩上毛巾的牛岛若利。
“照这个方子调好药,什么时候想回去了,就一口气喝下去。喝完这个你会食物中毒,但不会很严重。等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,世界就复原了。你回到你原来的世界,一切照常进行。”
“这个世界的你不会有任何记忆。这也是当然的嘛,因为你把它偷走了。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,他走他的独木桥,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过下去。”
“别那么愁眉苦脸的。这不就是你想要达到的结果吗?大家都想实现愿望,可这愿望如果不是自己实现的,那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空虚。所谓的人,就是这么贪婪的动物啊。”
“看你的这样,你还是从空虚里抓住了些什么的。这不就够了吗?回去,让你在这学到的东西派上用场。在那个世界里,还有人在等着你。”
“至于这个世界的事,就全部忘掉吧。”
忘掉吧。
夜里的空气格外冷冽。及川走出体育馆,忍不住缩起了脖子。
“末班巴士没了。怎么办?”
“我骑车来的。”
“哈?搞什么啊,那我不就只能走回去了吗。”
“我送你。”
“用单车载人违反交通安全条例喔。”
“无所谓。”
“……”及川看着牛岛的背影,冷得打了个哆嗦,跟在了后面。牛岛解开自行车的锁,先往前骑了一段距离,及川再从后面跳了上去。
“手抓着我的腰。”牛岛提醒他,“小心掉下去。”
“抓着车不就行了吗……”及川小声咕哝道。
“腰。”
“知道啦知道啦!控制狂吗你。”男生不高兴地伸出了手臂,环成了一个夸张的圆,完全没有挨着牛岛的边。牛岛往下瞥了一眼,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腰上。
“……”
及川彻的脸涨红了。还好牛岛背对着他,所以什么也看不到。穿过空荡荡的公路,他们骑上了广濑川旁的堤道,沿岸的灯光模糊成光点,朦朦胧胧地攀上两人的侧脸。夜风吹乱了及川的刘海,也让脸上的血液冷却了一些。他看着牛岛若利的后背,微微眯起了眼。
忽然,有什么抵上了牛岛的后背。他眨了眨眼,意识到那是及川彻的额头。
“小牛若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回答,明天比赛完给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对不起啊。”及川轻轻地笑了。“对不起。”
“?”男生盯着前方的路。“对不起什么。”
“我没办法给小牛若托球。我们没办法成为队友。”
“大学志愿已经决定了么?没关系,以后还有机会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箍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。牛岛眨了眨眼,不再回答。
“小牛若。”
“嗯?”
“骑慢点。”
“嗯。”
“骑慢点。”
“嗯。”
“再骑慢一点。”
“嗯。”
骑慢一点吧。
一起打排球吧。
一起上补习班吧。
一起去看比赛吧。
一起坐坐那趟巴士吧。
还有许许多多,许许多多,想要跟你一起做的事情。
但是这是不能被允许的。
所以,所以——
“这样啊。已经决定了么?”
“嗯。”
“诶——和妈妈谈过了吗?”
“还没有。我想等入学测验结束之后再告诉她。”
“是吗。对你妈妈来说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吧,但要好好传达给她喔。”
“嗯。”
父亲的声音在电话对面顿了一顿。
“哪,若利……为什么突然决定开始排球了?”
“……”牛岛注视着朝阳下的河流。身后经过了几个和他一样晨跑的路人,和他互相点了点头。
“我遇到了一个人。”
“哦?”父亲来了兴趣。“怎样的人?”
“奇怪的人。”牛岛不假思索地答道。“但是——很强。”
眼前浮现出了男生起跳发球的身姿,以及落地后向他投来的眼神。
“和那个人在一起,世界就像新的一样。”男生的眼里闪着亮光。“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对我咆哮。想让他给我托球。想要打他托过来的球。”
父亲在电话那端笑了。
“那个人呢?也是这么想的么。”
“……他说,他不可能给我托球。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。”
“是吗。”父亲的声音很温和。“有这种愿望是好事,但不要钻牛角尖哦,若利。”
“在这个世界上,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标。你希望那孩子成为你的队友,那孩子却只想打败你,这种事也很常有。这不是你们谁做错了选择,只是你们选择的道路不同,无法强求。”
“不过若利,如果真心喜欢排球的话,这并不会成为你们的阻碍。”父亲说着说着,自己笑了。“因为绕着排球跑,怎么跑都是环形道。即便是朝向不同的方向,你们也肯定会相遇的。所以若利——”
去吧。
发球,传球,扣球,拦网。
准备,移动,助跑,起跳。
打排球吧。
裁判吹响了哨声。
“二十六比二十四,本局结束。白鸟泽胜!”
牛岛喘着粗气。环顾四周,队友们都对他露出了赞许的眼神。教练在座位上叉着手臂,满意地勾起了嘴角。
“是场好比赛。”大平冲他伸出了手。“以后还请多多指教。”
“虽然不剩多少时间就是咯。”天童把手臂叉在了脑后。“不过真有你的诶,我都激动到起鸡皮疙瘩了!”
“……我会把这个位置抢回来的。”五色工走过来,咬紧了自己的嘴唇。“等着看好了,牛岛前辈。”
“工!”看着一年级生的背影,濑见摇了摇头。“那孩子没什么恶意的,只是不服气而已。走,去列队吧。”
鞠躬,握手。天童歪了歪脑袋,捅了大平一肘子。
“喂,你看那是不是及川彻?”
“哪里?”
“观众席上那个,戴眼镜的。”
“好像是。他今天来干什么?”
“谁知道。啊,他走了——”
一阵风从他耳边擦了过去。
“牛岛?!”男生目瞪口呆地回过了头。“喂,你去哪里?!”
牛岛没有回头。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了门,跑向了楼梯口。楼梯上没人,于是他又拔腿跑向了门厅,跑出了体育馆。被汗洇湿的衣服贴在身上,又黏又重。
楼梯没人,门厅没人,门口也没人。牛岛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,可休日的学校并无人烟,怎么看都是一片荒凉。
不会的。
及川彻不会就这么消失不见的。
牛岛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哪来的预感。可从昨天开始,及川彻的表现就很奇怪。不,不只是昨天——一直以来,他都很奇怪。
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,扰乱一切,破坏一切,逼迫他去面对过去,面对自己,把一直以来阻碍他的理由撕得粉碎。对及川彻而言,自己好像是个既定的结果,他困惑的是这个结果存在的偏差。可对牛岛若利而言,及川彻却远远不止如此。
他知道及川的名字,知道他是青叶城西的主将,知道他是宫城县的最佳二传。他也知道及川有双多么好看的眼睛,多么好看的脊背,以及多么好看发球的姿势。他知道耳朵是及川的弱点,知道他耳朵红起来的方式,知道他受惊的表情生气的表情高兴的表情,知道他眼泪落在肩上的温度。及川彻是一道方程。一道很难解,但总能解开的方程。牛岛相信自己只是缺乏思路,而这个思路的线索就藏在眼前,只要及川给了他回答,他马上就能解开。
可是为什么。
为什么脑海始终警铃大作。
感觉到了一道视线,牛岛迅速地转过了头。体育馆的天台并无人影,只有一架悠然飘落的纸飞机。牛岛皱了皱眉,把那飞机接了起来。把折痕展平,赫然是似曾相识的字迹。
及川彻的字迹。
致小牛若。
展信好。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,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。恭喜你获得胜利。事先声明,这不是我提前写好的备份,我只是相信你一定会赢。就像之前赢过我时一样,你一定会赢。
现在你应该露出了那副傻乎乎的表情,从头上冒出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吧。那,就从遇到你的那一天,不,从遇到你的前一天说起好了。不……应该再往前一点,从我来的世界说起。
没错。我是从平行世界里来的及川彻。在我的世界里,获得县代表资格的不是青叶城西,而是由你带领的白鸟泽。你被称为难得一见的天才,怪童,日本排球的未来。而我是你光芒下的最佳二传手,在白鸟泽的手下吃尽了苦头。所以某一天的我许下了愿望——我向上天祈祷,希望牛岛若利不存在于这个世上。
“好久不见!长这么大了啊,我都快认不出你了。诶,不记得了吗?我是及川啊,跟你一起打过排球的及川彻——”
我很愧疚。因为我随口一说的愿望,你就这么离开了排球。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。我想站在球场上,堂堂正正地打败你。所以我做出了决定,无论你没有选择排球的理由是什么,我都要告诉你排球的意义。
“来打排球吧!”
“你有打排球的天分,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选手的。”
“三角函数有排球好玩吗?被动时态有排球好玩吗?德川家康有排球好玩吗?”
“来——打——排——球——嘛——”
说老实话,我一点都不喜欢你。不,说是讨厌也不为过。跟那个世界的你一样,你又笨又不会说话,趾高气昂,还特别固执。但我渐渐开始明白了,我并不是因为这样而讨厌你的。我讨厌你,是因为我必须讨厌你不可。认识到这一点,我就已经没法再讨厌你了。
“正因为我输给了那个人,我才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。他告诉了我,我是为排球而生的人。”
但是我不能放任自己留在梦里。我有自己的世界,而我必须回去。回去以后,我会恢复成这个世界本来的及川彻,失去这段时间的所有记忆。也就是说,我会回到那个你我彼此为敌的世界里,留给你一个对你一无所知的及川彻。所以——
“对不起,我没办法给小牛若托球。”
我不能答应你的告白。说老实话,我很想干干脆脆地拒绝你,就此和你一刀两断。这样你就能彻彻底底地对我死心,过上你该过的生活。可是这么做,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对此耿耿于怀了。那太便宜你了!可是,我也没有答应你的权利。
“好什么好,一点都不好!”
这个世界的我应该也是个不输于你的混蛋吧。明明拥有一切,但是脆弱的要命。由于错过了坚强起来的时机,所以以后应该也会这么脆弱。他会讨厌半路出家的你,会憎恨与他为敌的你,甚至还会产生放弃排球的念头。
到那个时候,就去打醒他吧。
拜托你了,小牛若。
一阵风吹来,卷走了他手上的信纸。牛岛若利伸手够了一够,可纸张灵巧地避开了他的手臂,在澄澈的天空里逐渐远去,消失在了刺眼的阳光里。
不是说好了么。“比赛结束就告诉你答案”。结果直到最后,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的回答。
没办法了。他盯着飞机的剪影想。事到如今,只有再问你一次了。只不过这一次,是问这个世界里的你——
无论要花费多少时间,无论被拒绝多少次,都没有关系。
你说过的吧,及川。
“输给别人,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。”
抬起头来,牛岛眯起了眼睛。他想起了父亲的话,想起了那个环形道的比方,突然觉得有些想笑。于是他试着勾起了嘴角,勾到了一半,又撇了下来。
“我不会占用你时间的,十五分钟……十分钟……五分钟!”
“我叫及川彻,是青叶城西排球部的主将,不是什么怪人。”
“因为我知道。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。”
“他得到了你,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啊。”
“渴死我了,给我喝一口——啊烫烫烫!!!”
“听不见!!!我什么都听不见!!!”
“骑慢点。”
“骑慢点。”
“再骑慢一点。”
“然后?然后他们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呗。”
“哈?”猛不满地拖长了音节。“彻讲的故事好烂喔!”
“你这种小鬼懂什么。”及川不屑。外甥像是看到了什么,将他撇在了一边。
“猛,不要在路上跑!”
“彻,看!”猛边跑边兴奋地回过了头。“牛岛选手已经到了!”
“……为什么我是彻,他就是牛岛选手啊!”男生不高兴地咕哝着。“喂,等等——”
奈何这小子继承了及川家的体育基因,溜起来倒是比谁都快。及川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,跑向了和牛岛约定好的地铁口。
“牛岛选手!”猛一头扑进了牛岛的怀里……准确的说,是扒在了他的腰上。牛岛从地摊前转过身来,揉了揉猛的头。
“你们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好啊!”及川在他们身后停了下来。“明明我才是你舅舅好不好。”
猛的脸皱起来了。“我不要彻当舅舅!我要日本代表当舅舅——”
“我也是日本代表好吗!”虽然才被选上不久。“而且你又怎么回事,为什么出来连个口罩都不戴一个?!万一被粉丝缠上怎么办,真是的……”
及川絮絮叨叨地掏起了备用口罩。牛岛眨了眨眼睛:“及川,我不是你。而且我并不在意——”
“我在意!”及川头也不抬地吼了回去。“我在意所以给我戴着!”
“啊。”猛回过了头,“彻吃醋了!”
“你这臭小鬼……看我怎么对付你!”
“啊,彻欺负人了!哇啊啊啊,牛岛选手救我啊——”
“比起那个,及川。”牛岛打断了他们小学生级别的打架。“这位女士说自己有可以让愿望实现的秘方。”
及川抬起头来,看向了牛岛面前的神婆。她还是那个老样,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玩着手机,推销也推得漫不经心。
“只要一万元喔,小伙子。看你们人多,给你们每人打个八折——”
“你几岁了?”及川不高兴地敲了敲牛岛。“走啦,把口罩戴上。”
“可是她说……”
“戴上!”
“喂喂小伙子,坏人生意可不好喔。”神婆意味深长地吐了口烟圈,“根据这位小伙子的说法,他的愿望很迫切嘛。”
“自己的愿望自己实现。”及川冲她做了一个鬼脸,“才不会上你这个奸商的当咧!”
我还没找你要食物中毒的医药费呢。男生把一大一小两个笨蛋往前推去,边推边在心里叹气。
“牛岛选手,你的愿望是什么?”猛好奇地拽他的衣摆。
“让及川和我签约同一只球队。”
“请容我严肃并且正式地拒绝您的请求。”及川咬牙切齿,“第二百八十遍。”
“为什么?”牛岛皱起了眉头。
“因为我不想跟你做队友。”
“可我们现在就是队友了。”
“国家队不算!”男生不耐烦地咂了咂嘴,“我还没跟你一分胜负呢,怎么可能和你进一个队。”
“彻好幼稚喔——”猛拉下了自己的眼皮。“臭小鬼!”
“你说谁是臭小鬼?!”
“啊,牛岛选手,彻刚才给我讲了个故事噢。”猛敏捷地躲到了牛岛身后。“讲得超烂的!”
“什么故事?”
“也是关于愿望的。我想想啊……从前有个大魔王,他很讨厌一次又一次打败自己的勇者。所以他施了魔法,让自己来到了没有勇者的世界。”
“没有勇者的世界?”
“是勇者没有成为勇者的世界。”及川纠正他,“在那个世界里,勇者就是个普通的平民。”
“对对。然后呢,大魔王没了敌手,顺利地统治了世界。但是他发现,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有趣!于是他来到人类的村庄,找到了那个平民。”
“真是奇怪的魔王啊。”牛岛评价。
“你吵死了!”
“听我讲嘛!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,魔王便煽动平民成为了勇者。渐渐地,他发现勇者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人了,甚至还跟勇者交上了朋友。然后……”猛转了转眼睛,“然后,发生了什么来着?”
“魔法的时效到了啊。”及川续了上来。“魔王回到了原来的世界,和勇者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。完。”
“你看,讲得很烂吧?”猛伸手指着他。“为什么最后会和勇者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啊,完全搞不明白。”
“因为魔王改变了啊,你这个臭小鬼。”及川揪着他的耳朵。“魔王和勇者本来就是可以成为朋友的,只是他们一直误会了彼此而已。”
“不,还是不明白你想说什么——”
“是你太笨了!”
两人又打成了一团。牛岛若利站在一旁看着他们,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“那另一个世界的勇者呢?”他问,“那个被魔王煽动的勇者。”
“啊,他啊。”及川停下了掐猛脖子的动作。“不知道。”
“诶——”男孩拖长了自己的质疑。
“不过,应该过得不错吧?”及川撇了撇嘴。“像他们那样兜圈子跑,总有一天会跑到一块去的。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啦,命运。”
猛歪了歪头。“命运?莫名其妙。啊,前面有冰淇淋店!彻,请我吃冰淇淋!”
“谁要请啊!”及川骂了一句,男孩却自顾自地往前跑了。拿他没辙的男人摇了摇头,看向了戴歪了口罩的牛岛若利。
“你这个人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伸手把牛岛的口罩摆正了。不想牛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牢牢地包在了自己掌心了。
“你干什……这可是大街上啊?!”
“戴了口罩了。”
“那也不行——”
“为什么不行?”牛岛皱了皱眉。“我们在交往吧。”
“……”及川彻转开了眼神,任由自己的手被握了起来。牛岛看见他发红的耳廓,在口罩里面勾起了嘴角。
“及川。”
“嗯?”
“如果那个秘方是真的,你会许什么愿望?”
“不会许啦。”
“为什么。”
“因为——”他顿了一顿,反握住了牛岛的手。
“因为,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。”
Fin.